頑固性咳嗽的治療

劉金生、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、主任醫師。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獲得者。從事臨床工作和科學研究工作40余年，致力于中風、老年癡呆、抑郁癥、偏頭痛、緊張性頭痛、咳喘、肺心病、膽囊炎，膽結石、泌尿系結石、痹證、更年期綜合癥等病證的研究，尤其對骨性關節炎、頸椎病、腰椎間盤突出、類風濕性關節炎、肩周炎等痛證采用內治外治相結合方法，取得顯著療效。

我從事中醫臨床及科研工作40余年。在長期臨床實踐中，我深深感到中醫學蘊藏著極為豐富的內容，中醫與西醫，有著截然不同的思維方法，中醫在治療許多常見病、疑難病方面有鮮明的特色和無與倫比的優勢。以咳嗽為例，中醫將咳嗽分為外感咳嗽和內傷咳嗽，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會罹患外感咳嗽或內傷咳嗽，大部分咳嗽經治療很容易痊愈，但極少數病人迭經中西治療，效果不明顯，遷延成頑固性咳嗽。試舉幾例頑固性咳嗽與同道共賞共析。

冬瘟咳嗽久治不愈案

2007年冬，流感的病人很多，某集團老總發熱、咽喉紅腫疼痛、咳嗽、肢體酸楚，怕冷。經多家醫院給予抗生素等治療。病人發熱、咽喉紅腫疼痛消退，但咳嗽月余不愈且有加劇之勢，并出現胸疼、氣粗、咳聲不揚，咯痰不爽、夜不能寐，胸片等檢查無陽性發現。轉求中醫治療。接診后，根據當時暖冬無雪，冬時應寒而反溫，非其時而有其氣，人體外感疫疬之邪，診為冬瘟咳嗽。冬瘟咳嗽有別于風寒咳嗽與風熱咳嗽。瘟邪為陽邪，故冬瘟咳嗽有一派熱象，但畢竟是冬季為寒邪主令，形成外寒內熱癥候，即寒包火證。治以疏風散寒，清熱化痰、宣肺止咳。以麻杏石甘合銀翹散加減。3劑咳止，又3劑病愈。病人感慨地說：沒想到中醫這么神奇，樹皮草根竟然比輸液打針效果好得多。劉教授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？

我回答說：中醫、西醫是兩個不同的理論體系。西醫在看病時，通過一系列檢查，首先是弄清引起感冒等疾病的病原體是細菌還是病毒。然后針對性地將病毒、細菌殺滅，感冒病人發燒、咳嗽等癥狀也就消失了。中醫認為，人與自然界是一個統一的整體。中醫提出“天人相應”的理論，即天有所變人有所應。自然界的種種變化，都會影響人體的生命活動。中醫重視季節、氣候對人體的影響，以此判定邪氣的性質。春溫夏熱，秋涼冬寒為氣之常，時應寒而反溫，非其時而有其氣，寒熱異常,溫涼失節，歲時不和，是“冬瘟”的主要病因。“冬瘟”之邪先入肺衛，因此，臨床多表現為一系列呼吸道癥狀。根據“冬瘟”之邪的特點治以疏風散寒，清熱化痰、宣肺止咳。可以看出中醫用藥的目的不是將病毒、細菌殺滅，而是驅邪外出，使肺的宣發、肅降功能恢復，重新達到動態平衡。病毒、細菌失去生存的內環境，自然不足為患，咳嗽諸癥自然消失。

暑濕咳嗽纏綿不愈案

邵某、28歲，男，2009年8月因咳嗽久久不愈求治，患者為美國留學生，7月份回國度假，自訴回國前即咳嗽不止，回國后即在某家醫院檢查治療，經該院檢查，肺部CT片左下肺有一小結節、炎癥可能性大，沒有其他陽性發現。給以抗生素治療，咳嗽減輕，停藥后咳嗽又劇，此后反復多次治療，終未根治。刻下咳嗽時作、日輕夜重、咳聲不揚，痰白粘、咯吐不利，口黏、口渴，食欲差、偶有腹瀉、舌苔黃膩、脈濡數。診為暑濕咳嗽, 辨為濕熱羈肺，肺氣不宣。擬芳香化濁，清熱和濕之法。方取甘露消毒丹加杏仁、苡仁、通草、桔梗、前胡、紫菀。9劑。藥后癥減咳止。纏綿不愈之咳嗽霍然而愈。 -

甘露消毒丹出自《溫熱經緯》，方由飛滑石、綿茵陳、淡黃芩、石菖蒲、川貝母、木通、藿香、射干、連翹、薄荷、白豆蔻諸藥組成。用于濕溫初起，邪在氣分，濕熱并重，癥見身熱倦怠，胸悶腹脹，肢酸咽痛，身黃頤腫、無汗煩渴等。有利濕化濁，清熱解毒之功。王晉三云：“消暑在于消濕去熱……濕熱既去，一若新秋甘露降而暑氣潛消。”因此稱為“甘露消毒丹。”葉香巖《三時伏氣外感篇》說：“夏季濕熱郁蒸……逆行犯肺，必生咳嗽喘促，甚則坐不得臥，俯不得仰。”濕咳雖屬外邪所傷，然和人體內生之濕熱緊密相關。甘露消毒丹“清熱于濕中，滲濕于熱下，俾濕化熱清，氣機暢利，則諸癥自除”。

應用甘露消毒丹加減治療濕喘咳嗽為我校劉渡舟教授之獨門心得，劉老謂：“根據中醫人與天地之氣相參理論，由于自然界的氣候變化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，則使人的體質朝著濕熱型發展。所以，普天之下，無論外感內傷，則隨濕化熱，一拍即合。”治療濕喘咳嗽劉老“用過許多方劑，如石沉大海百無一效。最后選用了甘露消毒丹”。我學習劉老經驗，在臨床上對一些咳喘纏綿，長期不愈的病人，應用甘露消毒丹加減治療，往往取得意想不到的療效。撫今思昔，劉老音容笑貌猶存，豈一句感謝了得！

肝咳久治不愈案

張某某，女，22歲。1981年7月，素有血小板減少，常鼻衄不止。經治療，衄血止。但在院內乘涼時，突然劇咳不止，用各種止咳藥，效果不明顯，咳愈劇。以外感咳嗽論治，給以麻杏石甘、止嗽散等藥，咳未稍止。胸透化驗皆無異常發現。咳嗽持續20余日不解，咳呈陣發性，干咳無痰，發則連續不斷，連咳二三十聲，輕則如佯裝咳嗽，重則頭傾胸曲，揪胸捧腹，夜不能寐，痛苦異常，伴兩脅下疼痛，脈弦細，舌質淡紅，苔薄白。細詢病情，知患者在情緒波動之時，發作更頻。乃斷為肝氣沖肺，以尤在涇《靜香樓醫案》中肝氣沖肺原方治之：黃連8克，白芍l2克，烏梅l0克，甘草l0克，歸身l0克，牡蠣20克，茯苓10克  2劑咳減，4劑而安。數月后，患者又因生氣而發作咳嗽，仍以上方治之而愈。

肝經咳嗽屬內傷咳嗽的一種類型。《內經·咳論》指出：“五臟六腑皆令人咳，非獨肺也。肝咳之狀，咳則兩肋下痛，甚則不可以轉，轉則兩肋下滿”。

肝經咳嗽多見于肝血不足或多郁善感之患者，咳嗽常與情志變化有密切關系，每于悲憂惱怒之時發作或加劇。咳嗽時常伴有脅下滿痛，痛重則咳劇，咳劇則脅下更滿痛，部分病人咳引少腹作痛。肝經咳嗽多為頓咳、嗆咳，發則連續不斷，必咳十數聲而后已。咳聲多不清高，輕則有如佯裝咳嗽，重則揪胸捧腹困頓萬狀。如系肝火犯肺之咳。則伴有面紅耳赤、喉干、口苦，似有痰梗于喉，不易咯出。如系肝氣沖肺之咳，則多表現為干咳，但多無五心煩熱、盜汗，口鼻干燥等陰虛津傷的表現。

肝經咳嗽往往發病突然，久治不愈。可由感受風寒而誘發咳嗽，但用疏風散寒之劑卻無效，用一般的宣肺止咳、降氣止咳、化痰止咳等方法亦很難收功。故臨床中遇到久咳不已，用宣肺、潤肺、降氣、化痰諸法不效時，應考慮屬肝經咳嗽的可能。

肝經咳嗽，其本在肝，其標在肺。清代名醫尤怡在《靜香樓醫案》中載有肝氣沖肺方一首，方由黃連、白芍、烏梅、甘草、歸身、牡蠣、茯苓七味藥物組成。方似平淡，且無止咳之品，但用之得當，常獲奇效。我曾以此方治療數例肝氣沖肺之劇咳，收效甚佳。

裝修污染所致咳嗽案

徐某某，女，28歲，偶感風寒而咳。此后咳嗽驟然加刷，呈陣發性，干咳無痰，每發則連續十數聲。日輕夜重，寢食皆廢，咳嗽持續40余日，苔薄白，脈弦數。化驗、胸片等無異常，屢服中西藥罔效。余以風寒治之不應，以陰虛治之不效。思之良久，詢之：“家中裝修否？”答曰:“剛搬入新居2個多月”。于是告訴患者，咳嗽必為裝修污染之毒侵襲肺臟，肺為嬌臟，最易受邪，裝修污染之毒不除，肺臟功能難復。不需用藥，遠離污染，咳嗽自止。

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，過度裝修造成的居室污染日益凸顯，裝修污染所致咳嗽等疾病有增無減。值得全社會警惕和重視。為醫者更不可不知。后遇到多例此類咳嗽，均能及時診斷，正確處理。